11月28日,屬于王世襄的鴿哨聲就此停歇。20年前,所著《明式家具珍賞》一書成為中國古典家具收藏“參考書”的“燕市頑主”王世襄不再研究古典家具了,74歲的他開始為鴿哨、蛐蛐、葫蘆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著書立傳。1989年,《北京鴿哨》一書出版,他的妻子袁荃猷曾說,《北京鴿哨》得到同好者的稱許,但也可能有人認為他是一個好事者,竟為如此渺小的東西寫了一本專著,“世襄從小就喜歡養(yǎng)鴿子,到現(xiàn)在還未能忘情。他常因住所變成了大雜院,不再有養(yǎng)鴿子的條件而遺憾。”“京城空余鴿哨響”,媒體在他的訃聞中這樣寫。而那呼嘯而過的鴿哨聲在這個盛產(chǎn)噪音的年代,即將淹沒無聲。
秋斗蟋蟀,冬懷鳴蟲,靌鷹逐兔,挈狗提獾,出身世家的王世襄從小就是頑主。母親去世后,王世襄認為不能再一味玩鬧下去。此后,他加入了營造學(xué)社,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他任國民政府清理戰(zhàn)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助理代表,經(jīng)他手追回的文物有260余件。然而這段經(jīng)歷讓他在“三反”運動中遭受沖擊,1953年,38歲的王世襄被故宮博物院開除。直到20多年前,當時涉足收藏不久的藏家馬未都到王世襄家拜訪時依然不談文物這個話題,盡管那時“文革”結(jié)束已近10年,“文物這件事傷害過他,他有時不太愿意提!瘪R未都說。
不談文物,生活中依然有很多樂趣。馬未都還記得王世襄親自做的幾道家常菜,肉絲炒菠菜,燒蔥段是他的得意之作。王世襄是京城有名的吃主兒,上世紀60年代,為了吃烤野兔,他用兩口鐵鍋設(shè)計做成了一個烤箱!耙粋人如連玩都玩不好,還可能把工作干好嗎?”這是王世襄生前的一句名言。
在已故書法家啟功看來,“世家”所謂的雅玩是擺出身份的標準,居高臨下的欣賞。這么說來,同樣出身豪門的王世襄玩得不算雅。他玩的,大多數(shù)是曾經(jīng)稀疏平常、現(xiàn)今正在消亡的舊日京華風(fēng)物。王世襄經(jīng)常騎幾十里的自行車把淘換來的家具運回家,地震時不放心自己的寶物,就鉆進紫檀大柜,睡在隔板上,從此有了“柜中人”的雅號;70多歲時他還自己一個人去香山逮蛐蛐;“文革”前的一個夏夜,寄住在王世襄家東屋的畫家黃苗子見他穿著破背心、短褲衩,蹲在路燈下向一位抽著煙袋鍋的老工人請教種矮竹的方法。
“一蟲一器見真情”,已故翻譯家楊憲益在一首打油詩中這樣說他的這位愛玩的老朋友。王世襄將收集了40年的79件明代家具以市價的十分之一給了上海博物館,在他的收藏中,有四把一堂的牡丹紋紫檀大椅,按照協(xié)議只需捐贈一把即可,但他不想拆散它們,而且四把椅子在他的狹小的住所里也從未按照應(yīng)有的格式擺出來過,“到上?梢允媸娣赝瑫r擺出來,那有多好啊!”
而當下,像王世襄一樣把生活當作藝術(shù),能玩出名堂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黃苗子曾說,王世襄這一輩子便宜了家具制造商,所有的仿制者都發(fā)了財,倒賣者也發(fā)了財!睹魇郊揖哒滟p》一書被譯成英、德、法文后,中國家具愛好者、收藏者、仿制者幾乎人手一冊,明式家具被炒起來了,收藏又開始流行了,仿制品、贗品、偽劣品也隨之產(chǎn)生。1990年代后,有家具店千方百計找王世襄寫招牌,或者到他家來拍照,放大后作為廣告。王世襄干脆在家中貼上“請勿照相”的紙條。
這些喧囂,如今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這個冬天,這位95歲的老人駕鶴西去,隨著他一同離去的還有“風(fēng)和日麗的春天,陣雨初霽的盛夏,碧空如洗的清秋,天寒欲雪的冬日”,這些出現(xiàn)在《北京鴿哨》前言中讀起來就讓人感覺美好的景象,還有鴿子飛過的聲音,蛐蛐的鳴叫,這些本來很生動的城市表情,似乎已經(jīng)變得微不足道了,“現(xiàn)在的東西味道全變了”,王世襄曾這樣說。
依舊不變的是王世襄夫婦的愛情。1945年,王世襄從重慶回京,送給袁荃猷的定情信物是一對內(nèi)盛紅豆的紅木圓盒,鑲嵌在盒蓋上的火繪葫蘆片,是他親手繪制的;在他的藏品中,還有一件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編織提筐,多年來他們夫婦二人用它買菜!叭藗兊纳钏接懈哂械,但生活情趣卻不一定和生活水平成正比例。懂得并講究生活情趣的人,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很自然地形成自己的生活方式,樂在其中!币压十嫾矣麸L(fēng)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說。
本報記者 王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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