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霆承認(rèn)曾在案中撒謊 盼簡單生活再不碰取款機

　　● 獲得假釋后坦言現(xiàn)在只想簡單生活，盡盡孝心，帶母親去吃海鮮

　　● 并不認(rèn)同父親為完善法律而奔走相告，認(rèn)為那只是法律專家該去考慮的事

　　- 對話動機

　　許霆出獄了。

　　他的案件在2008年廣受關(guān)注，引起了一個全國性的討論。在出錯的ATM機上取出了不屬于自己的巨款，到底應(yīng)該承擔(dān)什么樣的責(zé)任？

　　從無期到五年，到假釋，許霆案的進展備受關(guān)注。許霆案也成為一個標(biāo)志性的詞匯，其他的類似案件往往被冠以某某許霆案的標(biāo)記。

　　許霆雖然提前獲釋，但如何修繕有關(guān)“取款機出錯”的法律，仍毫無動靜。如何理清銀行與公民的權(quán)、責(zé)；如何保護公民的“無惡意行為”，如何不產(chǎn)生“司法恐慌”，這一切并未因許霆出獄，而獲得答案。

　　出獄后的許霆，如何看待此案？從無期到五年，他的內(nèi)心經(jīng)歷了怎樣的變化？他在監(jiān)獄里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會常常想起這個案子嗎？他如何看待自己？出獄后的許霆會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

　　回家后，許霆沒有停止過忙碌。連軸轉(zhuǎn)地見了所有親人。

　　面對媒體，他很真誠。他一直說，感謝媒體，然后又會抱歉，說有些話不好說。

　　和網(wǎng)絡(luò)上曾經(jīng)鋪天蓋地的對許霆案的憤激比起來，他平靜得讓人意外。在他看來，他犯了一個罪，受了懲罰，這一頁就此翻過。他不愿多想。

　　他想開始新生活。在監(jiān)獄里，他就列了十幾條出來要做的工作，“快樂的哥”“熱情的保姆”。他還列出自己想去的地方。他盡孝心的方式：帶母親吃海鮮，去歡樂谷。

　　27歲的許霆覺得幸福很簡單。他不想背負(fù)父親所說的，國家的重任，法治的空白。他在自己的無期判決書上寫著，“一個人只要有一個顆善良的心，正直的品行，在我眼里就很了不起了”。

　　出獄，深呼一口氣

　　新京報：踏出監(jiān)獄大門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覺？

　　許霆：很好奇，東看看西看看。很久沒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出門時候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新京報：為什么深呼吸？

　　許霆：在里面就想象著出監(jiān)獄門時一定要深深地呼口氣，出來時忘記了，結(jié)果呼的也不是很深，沒有我在監(jiān)獄想象中那么深。

　　新京報：這代表什么？

　　許霆：監(jiān)獄里人都說這是松一口氣的意思，踏出監(jiān)獄門呼吸一下外面新鮮的空氣。

　　新京報：知道假釋成功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許霆：知道成功了，就像喝醉了一樣，暈暈乎乎。晚上睡覺也睡不著。

　　新京報：在想什么？

　　許霆：不能這樣，你要睡著要睡著。結(jié)果越想睡著越睡不著，換幾個姿勢都睡不著。

　　新京報：出來后，什么事印象最深？

　　許霆：那天回來，下雨下那么大，有很多朋友去接，有的人開玩笑說，這么大的雨是給我洗塵的。還有就是回到新家，沒有想到新家這么好。原來的家很破。

　　新京報：看到新房子有沒有新的開始的感覺？

　　許霆：我感覺就是慢慢回歸現(xiàn)實吧。告訴自己這是真實的，我真是有自由了。

　　新京報：有不真實感覺？

　　許霆：這幾天會感覺飄忽不定。我畢竟是假釋出來，說這么多話，怕哪些說不好萬一得罪了誰�，F(xiàn)在假釋這種情況，心里也不是很踏實。

　　新京報：出來時你說感謝國家，感謝法院，在你心中你對法律是種什么態(tài)度？

　　許霆：我心里非常尊重法律，感謝法律。法律為這個社會安定做了很大貢獻。法律和每個人息息相關(guān)。在我心里，認(rèn)為法律挺好的。不能說完美，但我是很認(rèn)可法律的。

　　新京報：你爸爸覺得，你這個案子上法律是有欠缺？

　　許霆：法律不可能沒有欠缺。但是我認(rèn)為我對法律能說的能做的都說了做了，剩下的事情是研究法律的人去做，我哪里能做那些事情。是那些法律專家去考慮的問題。我對法律都不懂得，這不是我考慮的問題。

　　新京報：那你覺得自己應(yīng)該考慮什么樣的問題呢？

　　許霆：我應(yīng)該考慮的是怎樣讓父母開心快樂健康。親情，家里生活好一點。多孝順?biāo)麄儯�能夠多賺點錢。

　　新京報：覺得父母老了？

　　許霆：父親老了，母親比以前也老了�？吹奈倚睦锿﹄y受的。

　　新京報：新生活怎么開始？

　　許霆：回來一兩天了，希望借助你們媒體說一下，我想靜靜地生活，休息休息，學(xué)個駕照�；貋肀容^累，真的想休息。

　　在獄中看名人傳記

　　新京報：在監(jiān)獄里苦嗎？

　　許霆：勞動辛苦，其他倒沒什么。平時看看書，學(xué)習(xí)倒不覺得苦。只是覺得失去自由很痛苦。

　　新京報：喜歡看什么樣的書？

　　許霆：經(jīng)濟管理的書，財富人物，名人傳記。

　　新京報：為什么想看這些？

　　許霆：他們都是成功人士，我想看看他們的經(jīng)歷，畢竟我和社會有些脫離。我最近還看了愛多VCD胡志標(biāo)的經(jīng)歷。他以前也在我那個監(jiān)獄。我覺得他很幸福，我想和他一樣，過簡簡單單的生活。

　　新京報：為什么覺得他幸福？

　　許霆：他跌倒之后對生活的那種天真的態(tài)度，讓人感覺他很幸福。

　　新京報：你覺得自己也和他一樣跌倒了？

　　許霆：我只能說是承受了一段苦難。人家是在人生的高峰跌倒。我和他不一樣。

　　新京報：在監(jiān)獄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許霆：想家人，做夢老是夢見在外面，夢見和朋友、家人在一起。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新京報：夢見過取錢的事情？

　　許霆：沒有。

　　新京報：會想那案子嗎？

　　許霆：很少去想。

　　新京報：這么大的變故，很多人會去反復(fù)地想？

　　許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還要勞動，還要拿成績。我想的是怎么早點出去。想案子有用嗎？

　　新京報：真徹底忘記了？

　　許霆：過去了，真的不想它了。我就想每天好好生活。再說也沒留下什么陰影。坐牢是苦吧，但是畢竟回來了。挺過去就是幸福了。

　　新京報：沒有什么傷害？

　　許霆：苦是沒的說，但過了這個坎，就沒什么傷害了。

　　新京報：你父親希望你把自己的經(jīng)歷寫成書？

　　許霆：我連日記都不會寫。我沒有寫作的本事。如果覺得有價值，別人可以寫，我自己不會寫。

　　新京報：你自己覺得有價值嗎？

　　許霆：也沒什么，就是多了個柜員機。

　　新京報：可能父親看重你經(jīng)歷的這個事情對法治進步有影響？

　　許霆：在我看來，這個事情出了，就本能地去接受。如無意中能為法律做點事，那當(dāng)然好。但這不是我的責(zé)任。

　　“無期判決時，很平靜”

　　新京報：你說過，你聽到無期判決時，比較平靜？

　　許霆：我還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法庭上有五個人。我拿了判決，無期是預(yù)料中的�；氐奖O(jiān)獄，很多人問我，是無期吧。我說是無期，你們猜的還挺準(zhǔn)。然后就該干嘛干嘛。

　　新京報：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聽到自己判了無期很平靜，這可能是一輩子？

　　許霆：沒啥。自己做了那些事，人家法院判你無期。我沒辦法，在里面很無奈，法律是有強制性的，權(quán)威性的。我在法庭上辯護，我說我沒走，等了幾天我一直聯(lián)系退錢。人家說你說這個沒用。我就沒什么說的了，坐那兒不說了。

　　新京報：只能接受了？

　　許霆：我有什么辦法，我一點能力都沒有。被判無期后，上訴我也無心去寫。筆一下沒油，一下有油，寫寫停停。那時候我一直在背書，在學(xué)習(xí)，沒有影響到我太多。所以和父親的分歧，我有時候說，我情愿判無期。這是我的選擇。我不怨恨誰。

　　新京報：后來從無期到五年，應(yīng)該還是很開心？

　　許霆：非常感動，這個世界還是有愛、正義和善良。還是有那么多人同情我，關(guān)心我，非常感動。我經(jīng)常晚上流淚，想著人們對我的關(guān)心。

　　新京報：五年你愿意接受？

　　許霆：我覺得我很知足了，沒有什么可辯護的了。我當(dāng)時在庭上都開始為銀行辯護了。我辯護時，都不好意思看我的律師。因為他之前給我說的，我全沒做。

　　新京報：很多人都很難理解你去為銀行辯護？

　　許霆：我當(dāng)時聽檢察院的人說，工程師可能因此工作都會丟掉。我覺得他挺可憐的。而且我真的覺得我沒啥可辯護的了。就站在法律的角度，為他們說點話。

　　我是鐵了心。最后一句話是，希望核準(zhǔn)早點下來，早點服刑，早點回家。

　　“我不認(rèn)同父親”

　　新京報：你父親一直在為你奔波？

　　許霆：許多人覺得我應(yīng)該感謝父親。但當(dāng)時我在里面，一直不希望他們這樣做。

　　新京報：為什么？

　　許霆：他們沒有為我做最實質(zhì)性的東西，沒為我做我最想要的東西。

　　新京報：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許霆：我希望他退錢。這才是他該為我做。但他沒有。

　　新京報：他一直堅持認(rèn)為你無罪？希望你也能接受？

　　許霆：這幾年他一直跟我這么說。他去看我，一直在說這個事，我當(dāng)時真的是……我就沒聽。我就說，你跟我媽說我在這挺好。

　　新京報：你覺得是有罪？

　　許霆：是的。

　　新京報：現(xiàn)在還不認(rèn)同他當(dāng)時的做法？

　　許霆：我個人在里面是不認(rèn)同的。在外面，我也不想這個問題。他做的老是和我意見不一致。但他是我父親，不管他對我做什么，我都愛他。

　　新京報：包括交兩萬的罰金？

　　許霆：他不愿交。我給他寫信，希望他能交兩萬罰金，交了可以早出來。他回信說，銀行的錢我不給你退，罰金我也不會給你交。你在里面多坐點吧，不要急著出來，國家需要你坐牢，法律需要你坐牢。

　　新京報：看了這封信什么感覺？

　　許霆：覺得挺有意思。

　　新京報：就這些問題有沒有和父親溝通？

　　許霆：不想和他溝通，有什么可溝通的，回來就好了。

　　新京報：父親有變化嗎，這個事情之后？

　　許霆：還是有變化，不會打我了。以前這個事情沒發(fā)生，和他無法溝通，只認(rèn)自己的理。現(xiàn)在他懂得尊重和溝通了。

　　“我承認(rèn)撒過謊”

　　新京報：如果讓你再做一次選擇，面對一次出錯的柜員機，你會做什么樣的選擇？

　　許霆：報警。這是最好的辦法。

　　新京報：現(xiàn)在想起整個事情你后悔嗎？

　　許霆：不后悔，那時不懂。

　　新京報：為什么不懂呢，是年紀(jì)太小嗎？

　　許霆：那時候柜員機很神秘，里面多少錢也不知道，不知道這個事情怎么處理好�，F(xiàn)在懂了。畢竟經(jīng)歷過了。

　　新京報：爸爸說你是一個很誠實的人，你到現(xiàn)在還這么認(rèn)為嗎？

　　許霆：誠實，但是我也撒過謊。特別是對這個案子。我一直沒說過我撒謊，第一次我承認(rèn)我撒過謊。這里面有撒謊，但這個謊言有苦衷，不方便說，就讓它成為永遠(yuǎn)的謊言吧。

　　新京報：你在庭審上說過“我當(dāng)時取這個錢是為了保管它”？

　　許霆：這不是謊言。這是我當(dāng)時的真實想法。后來出現(xiàn)很多因素的變化，沒想到錢那么多，取得人發(fā)困也取不完。

　　新京報：取錢取到人發(fā)困也取不完的這個情形在你腦子里重復(fù)的出現(xiàn)？

　　許霆：我本來沒有意識，后來給別人講這個經(jīng)歷，我取錢取的發(fā)困，他們都不相信。我當(dāng)時確實想睡覺，我和那個同事說，困的不行了，定個表再去。這都是真實的。

　　新京報：你說過你這個人很有運氣，當(dāng)時提款機不斷的出錢，你是不是也認(rèn)為是運氣？

　　許霆：我說的運氣是很多好心人幫過我。我也曾經(jīng)一禮拜撿過三次錢。但是提款機這個不是我的好運氣。

　　新京報：壞運氣？

　　許霆：壞不壞，好不好，自己的人生自己喜歡。

　　新京報：這幾年自己最大的改變是什么？

　　許霆：見的壞人多了，丑陋的事情見多了，心理上變得壞一點。

　　新京報：壞了一點？

　　許霆：見了很多人，接觸了，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

　　新京報：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許霆：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說。認(rèn)真想這個問題，真的會流淚。心酸，說不出來什么感覺。我沒法評價，自己不好說自己。

　　新京報：自己是好人嗎？

　　許霆：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是個普通人。

　　新京報：這個事情是普通人犯了一個罪？

　　許霆：面對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處理，后來出現(xiàn)了人本能的貪念，一種僥幸心理。處理上有錯誤，既然定了罪了，就服刑。既然有那么多專家研究，那法律就有一定的道理。

　　“有自由就很幸�！�

　　新京報：許霆成為一個標(biāo)志的名詞，比如云南許霆，女許霆，作為一個叫許霆的人，你怎么想？

　　許霆：希望他們用自己的名字。案件都不一樣，每個案子的細(xì)節(jié)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是自己吧。

　　新京報：大家都知道許霆，這種名氣對你有傷害嗎？

　　許霆：有名氣就有名氣吧。誰認(rèn)識誰啊。只要自己和普通人一樣生活就好了。

　　新京報：這幾年最大的人生感悟是什么？

　　許霆：自由真好。有自由人就很幸福。失去自由再回來，你知道善良啊。和家人吃吃飯，有能力正常生存就很好了。

　　新京報：那段記憶下意識地去忘掉？

　　許霆：談多了也不好。但也不會刻意忘記，只要不影響我。

　　新京報：人生最好的幾年在監(jiān)獄里，可惜嗎？

　　許霆：沒辦法，現(xiàn)在不晚。三年多我還能承受的起，無期的話就很難說了。

　　新京報：會不會害怕有人歧視？

　　許霆：不會。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社會上生存，我覺得我會過得好。也有人勸我包裝自己，我覺得沒有必要。

　　新京報：還會到ATM機上取錢嗎？

　　許霆：我想我不會去了，不是說怕，只是不想去碰。我想起碼兩年內(nèi)我都不會去ATM機上取錢了。

　　新京報：還信任銀行嗎？

　　許霆：銀行我應(yīng)該還是會去的。

　　新京報：會不會常常想起面對ATM機的那一刻？

　　許霆：沒有。因為當(dāng)時其實沒有恐懼。

　　新京報：你要還銀行的錢？有這個能力嗎？

　　許霆：為什么沒能力？我的生命還很長。我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