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珍被拖傷了腰
11月5日這天下午,66歲的下二道河子村民王秀珍又一次地來到牛圈子溝鎮(zhèn)的政府辦公樓,期待鎮(zhèn)里的領導能聽聽她的遭遇,幫她解決點實際困難。
不過這一次,恐怕她又要失望而歸了,書記、副書記、鎮(zhèn)長、副鎮(zhèn)長……三樓到四樓辦公室,王秀珍幾乎挨個敲了,門都是緊鎖的,一直沒有人回應。
王秀珍雖然有點失望,卻也不感到意外。這些年來,在村子和鎮(zhèn)政府的路上,她已記不清往返了多少趟,好多回都是無人接待,多這一次也不奇怪。不想,她正準備要回去的時候,偶遇黨委書記史國忠,趕忙上前說,“史書記,我向您反映個事兒……”
“你別跟我說,我不知道,我剛來一年多,沒有交接,我什么都不知道!笔穱掖驍嗨澳惴从沉宋乙厕k不了,別找我!
“你是鎮(zhèn)上最大的官,你都管不了誰來管,我跟誰說去啊?”王秀珍很激動。
王秀珍說話間,一位鎮(zhèn)里的辦公人員過來,對史國忠說:“史書記,區(qū)里讓您去開會,都在那兒等著呢!
“史書記,您別走,您這兒都不管了,我去找誰,要我去跳樓啊!”王秀珍放聲大哭。
“這我還管不了,一樓二樓別去啊,要去就去(跳)五樓!笔穱宜κ蛛x開了。王秀珍站在前面擋著史國忠,拉著他的胳膊,還是沒有能阻擋史國忠的離開。
良久,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往前探著身子,一步一步的挪著,走出了鎮(zhèn)政府大門。
原來,王秀珍的腰4年前曾經(jīng)受過傷,現(xiàn)在走路都是往前探著身子,只能弓著腰,平時還不能斷藥。
“2005年9月30日,這一天啊,天上還下著小雨,我到了啥時候也忘不了這一天。”王秀珍說,這是一段她至今都不愿回憶的經(jīng)歷。當時,她家種樹的地也在拆遷的范圍之內(nèi),“我家的桃樹、葡萄樹,棵數(shù)都沒有點算呢,他們就要把地都推平了,我們當然不愿意了!
“我們上前理論了幾句,就有幾個大蓋帽把我兒媳婦抓了起來,還帶上了手銬!蓖跣阏湔f,看到兒媳婦被銬起來,她急忙上前試圖“營救”,結果反而壞了事:“那兩個人就走過來朝我身上踢……接著就把我拖走了,拖到不遠處一個坎,就把我扔那兒了,后來我就昏過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后她才知道,暈倒之后,她就被醫(yī)院的救護車拉走了,直到下午1點她才蘇醒過來,而她暈倒的時間是上午9點多鐘。在這次事件中,王秀珍腰部受傷,從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這些年也看了醫(yī)生吃了藥,可腰傷始終無法根治。
“我一定要討個說法!蓖跣阏淞髦鴾I說,“不能憑他們胡來,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
丁家祖墳補償爭議
王秀珍的遭遇,在二道河子村還不是最冤的,同類的事例還有很多。比如,搬遷丁家的祖墳所引起的經(jīng)濟糾紛中,村民丁和甚至已經(jīng)入獄。
2007年9月,承德市榮信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開發(fā)商)和丁氏家族協(xié)商遷丁家祖墳的相關事宜。在村民們的思想中,祖墳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當時,丁氏家族斷然拒絕了搬遷祖墳的要求。
在與開發(fā)商的談判中,村民丁和的態(tài)度最為堅決,也因此他家從此不得安寧。
據(jù)丁和之妻范玉霞回憶,有一次家里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五六個禿瓢(光頭),身上紋著龍、紋著字,都人高馬大的!彼麄兙娑〖胰,如果不搬遷,以后就“沒有好果子吃”。
那段時間,丁和家時常受到各種騷擾。范玉霞說,“夜里經(jīng)常有人往院子里扔石頭,聽到響聲了,就趕緊起床,跑到大門外面的時候,早就看不見人了!
她讓兒子把窗戶上都裝上了鐵絲網(wǎng),把家里院墻也加高了一半,因為她家里玻璃已經(jīng)砸碎好幾塊了。“現(xiàn)在家里整得跟監(jiān)獄似的,家里被人騷擾,我都去派出所報案了,查了幾回都沒有結果。”
如此一番折騰,丁氏家族擔心丁和家遭遇不測,終于同意與承德市榮信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協(xié)商搬遷祖墳的條件。2007年11月15日,雙方協(xié)商達成如下協(xié)議:每座雙人墳給予5000元的補償費,單人墳則補償4000元,總共19座墳,共計9.2萬元的祖墳搬遷費。同時,每畝地4萬元的補償,土地面積共計17.7畝,共計土地補償費70.8萬元。兩項合計,丁氏家族因搬遷祖墳應當獲得80萬元的補償款。
隨后,丁家派人去取錢的時候,不僅沒有順利拿到應得款項,卻遭到二道河子村委會的阻攔,村委會宣稱:“丁家的墳地屬于集體用地,土地補償款應歸村委會所有!
“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讓丁家人一時沒了主張。威望較高的丁浦說:“老丁家的墳地是30多年前開墾的荒地,就算墳地屬于集體用地,遷墳的補償和墳地周圍300多棵松柏樹的青苗補償費還是要給的。”
不過,“青苗補償費”的說法也沒有得到村里的同意,土地補償款悉數(shù)被村里收了去,老丁家僅僅拿到了祖墳搬遷費9萬多元。
怎么近80萬元的補償款最后卻只有9萬多元?這種結果讓丁家人很不理解。性子急、膽子大的丁和數(shù)次向牛圈子溝鎮(zhèn)政府、雙橋區(qū)委、承德市政府反映情況,始終沒有結果。
2009年9月27日,丁和決定去北京上訪。9月28日凌晨3點多鐘,丁和在旅館里被牛圈子溝派出所的民警帶回承德市。在承德市雙橋區(qū)分局下達的公安行政處罰書上,有以下簡單的一行字:施某伙同丁和等人前去北京上訪。被拘留了9天之后,丁和被轉(zhuǎn)入勞教所勞教1年零6個月。
“去了一趟北京,就被抓起來拘留,拘留了之后又勞教,我們家丁和到底犯什么罪了?就這樣把人關進去了,丁和還有糖尿病,這些人也真下得了手,你說我們冤不冤啊?”范玉霞說,雖然她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她認定丈夫被關進勞教所和祖墳的搬遷有關。
蹊蹺的“代表簽名”
更讓他們心寒的是,為了從房產(chǎn)開發(fā)中牟取暴利,村干部上下串通假造名單忽悠村民。而揭穿這一內(nèi)幕的是該村的老村長施德。
“當時征地的時候都沒有征求過村民代表的意見,我們壓根兒就不知道有賣地這回事兒,糊里糊涂的,我們的地就沒有了!笔┑抡f。
不過,從表面上看,征地的正常手續(xù)是有的。比如,一份“承德市衛(wèi)校擴建征收土地事宜”的《會議紀要》稱:“因城市規(guī)劃建設的需要,需征收我村土地10.2851公頃(154.28畝)……以上擬征收土地的權屬、地類、面積已經(jīng)我村與雙橋區(qū)國土資源局共同調(diào)查并確認!
該《會議紀要》還稱:“全村村民代表總數(shù)30人,參加會議村民代表總數(shù)26人,占全村村民代表總數(shù)87%!逼浜螅凇巴庹魇占w土地的村民代表并按手印如下”之后,便有26位村民代表簽字和按的手印!稌h紀要》最后還有村委會和雙橋區(qū)國土資源局兩個部門的負責人的簽字和公章。
可以說,在征地的法律程序中,這份《會議紀要》發(fā)揮了很重要的作用。但對于這份《會議紀要》,施德很肯定地說:“它是偽造的!
施德說,很多村民看到自己的“簽字”都覺得很奇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紛紛在旁邊注明“本人不知”、“與此事無關”、“不是我所簽”、“與原件不符”等話語來表明自己當初并不知情。
“這份《會議紀要》是怎么出來的,我一直都很納悶!笔┑抡f,“《會議紀要》的落款地址是下二道河子村小學,可是,在下二道河子村小學,跟本就沒有開會!
施德還回憶說:“當時,村委會召集村民代表到魁興樓(承德市一處景點)開會,他曾在一張簽到表上簽了字,但那是白紙一張,而且開會根本沒有提到征地的事!
因《會議紀要》上還有雙橋區(qū)國土資源局法人代表的簽名,施德曾專門找到了該局副局長趙衛(wèi)國問個究竟。趙衛(wèi)國告訴他:“只要符合審批的手續(xù),我們就批,至于村民代表簽字的事情,不是我們管轄的范圍,我們只要看到正規(guī)的手續(xù)。”
“如果那些村民簽字是假的呢?你也就這么把地賣了?”施德很是生氣。
“我們不管它是真的假的,只要村里給了我們申報的材料,我們就批。”趙衛(wèi)國說,“關于簽字的事情,你們可以找村里,或者去找紀委,這事我們管不了!
村民回遷房無著落
11月11日,承德飄著大雪,氣溫零下4℃。范貴一路奔波二十多公里,來到了德生房地產(chǎn)開發(fā)集團。
范貴也是下二道河子村拆遷的村民,他有兩個兒子,都沒有固定工作,靠平時打點零工養(yǎng)家。因為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為了節(jié)省租房的錢,他在離承德市幾十里的雙龍寺村租了房子暫住。
這天,范貴找到了負責回遷房建設的一個“總管”,名叫張越彪。
等了二十多分鐘,辦公室門口的保安終于讓范貴進去。
在走廊里,范貴攔住了張越彪:“張總管,我有個事問問你,到你辦公室說吧!
“有什么事你趕快說吧,我馬上還有個會。”張越彪愣了范老漢一眼。
“要不去你辦公室說吧,是回遷樓的事兒!狈顿F央求著說。
“這個你甭問了,最早也要明年年底才能建好,回家里等著吧!睆堅奖胨κ诌M了一間辦公室。
就這么,范貴又一次失望而歸。
而同村76歲的周廣才老人在生活上已經(jīng)不能自理了,平時都是由他的老伴張大娘照顧著,下床都很困難。他是土生土長的下二道河子村人,如今卻過著漂泊的生活。
“這都拆5年了,就是不讓搬回去,我這心里著急啊,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外面,也要死在家里!敝軓V才嘆著氣說。
“幾個月前,老頭子身子骨還硬朗著呢,8月份的時候出了一場車禍,腳脖子,膝蓋,鎖骨,折了好幾個地兒,你看現(xiàn)在走路都不成了!睆埓竽镎f。
周廣才的癱瘓源于一場車禍。從他租住的房子到下二道河子村的路途中,因為他想回去看看村子,看他的回遷房“蓋好了沒有”。
張大娘說,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都變成碎磚頭了,這老頭子就是想回去看看,不管是晴天大太陽,還是刮風下雨,誰也攔不住。
8月25日,老周像往常一樣,“回去看看”!拔沂窃谙露篮幼由L的人,對這個地方有感情了”周廣才說。
從周廣才租住的地方到下西二道河子,隔著武烈河,所以必經(jīng)一座橋。
因為年齡大了,走路比較緩慢,過橋的時候,他都是靠著路邊走,這天也不例外。
“每當過這座橋的時候,我都是特別小心,橋上的車速很快”周廣才回憶說,“眼看著就要下去橋了,突然一輛摩托三輪迎面飛來,我還沒有反映過來怎么回事,就感覺頭上一股熱,當時也動彈不了”。
醫(yī)院給出的搶救結果是,六根肋骨斷裂,左側(cè)鎖骨斷裂,腰部、腳脖處等軟組織嚴重受創(chuàng)。時至今日,周廣才還只能在床上坐著,下床時必須有人攙扶。
張大娘說,這是第二次車禍了,2007年的時候也出過一回事,也是回去看“回遷房”的途中。不過沒有這次嚴重。從那兒之后老周的身體狀況就開始下降了,不過還算硬朗,這次就徹底起不來了。
5年間,周廣才和老伴先后搬了四次家!艾F(xiàn)在周廣才的精神都有問題了,一會正常一會不正常的,都是這搬遷給折騰的”張大娘說。
周廣才是最早從下二道河子村里搬出來的,現(xiàn)在他非常后悔!爱敵跏琼憫厦娴奶栒伲f要搞城市規(guī)劃,我是老黨員了,一定要起帶頭作用!敝軓V才說,“哪有說話不算數(shù)的,說好的搬出去兩年就給蓋回遷房,現(xiàn)在都等五年了,還沒有個準信兒,這啥時候是個頭啊,要等我死在了外面了吧!
下二道河子村的對面,中間隔著一條河,就是承德市政府。用村民的話說:“下二道河子村就在市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大雪中,像范貴、周廣才、施德一樣的村民們還流浪在承德市的角角落落,等待著他們那遙遙無期的回遷房。(中原網(wǎng) 文/圖 劉 暢 張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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