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4月1日,上訪戶王斌已在殯儀館的冷柜里躺了24天。
原是河北省張家口市宣化區(qū)春光鄉(xiāng)溫室村村民的他,死于3月8日。他父親說,在此之前,他還想給母親買些吃的過節(jié)。
在被送到殯儀館的當天,其家屬被通知,他“自縊”了。
“確切的說,是在春光鄉(xiāng)派出的四名陪護人員眼皮底下自縊了!蓖醣蟮牡艿芡踅a充道,“但我懷疑!
“上次不在家,房子沒了;這次不在家,兒子沒了”
“上次不在家,房子沒了;這次不在家,兒子沒了!蓖醣蟮母赣H王世才講述了他所知道的王斌之死的來龍去脈。
2008年9月29日,王世才家的房子被強制拆遷。當時,王世才兩口子正在附近購物。在外務工的王斌得知此消息后,隨即返回了老家。此后,王斌及其父母不斷向有關部門反映、申訴,直到有一次去北京上訪,被宣化區(qū)春光鄉(xiāng)政府派人帶回,一家三口人才被安置在當?shù)氐呐诒笓]學院招待所1209房間!暗绞虑榘l(fā)生,我們已經(jīng)在那個小房間生活了一年多。”
2010年2月,王世才再一次去北京上訪,“我回來后沒幾天,我們那兒的政府就派人住在我對門的1206房間。他們4個人左右,晝夜輪班,24小時看著我們,而且睡覺都不準我們關門!蓖跏啦胚告訴記者,這種“待遇”對他們來說并不稀奇,早在2009年時,他們就因上訪而被這樣“陪護”過一次。
“要是早知道我兒子那一天會出事,我怎么也不會離開他。”王世才對記者說,2010年3月8日,“王斌一早起來還對我們說,‘今天是婦女節(jié),得給媽買些吃的’,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我兒子在廁所里摔了一跤!蓖跏啦呕貞浾f,“本來摔一跤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兒子前一段時間腿骨折了,現(xiàn)在一摔,疼得不行!
王世才很心疼兒子,但他看到對門的陪護人員卻面帶笑容,陪護者與被陪護者之間積累的矛盾瞬間爆發(fā)。一番爭執(zhí)后,王世才決定“去北京”。但由于王斌腿腳不適,就沒有讓其同行。
強行離開招待所后,王世才兩口子先去了自己侄子家。3月9日上午11時,“大約有五六十人找到我們,說要協(xié)商解決問題,我說,‘行啊,那叫上我兒子’,在場的春光鄉(xiāng)黨委書記楊磊表示同意,然后我們就被帶到了金谷賓館。”
但王斌并不在那里,直到當日17時許,王世才被帶到另一地點時,才被告知王斌已“自縊身亡”,王世才頓時如遭五雷轟頂。
記者在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王斌3月9日就被送到殯儀館,看管冷庫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每天下午16時下班。
公安局:按照相關規(guī)定“沒有公布的義務”
“在四個人的‘陪護’之下,我哥哥怎么會自殺,怎么能自殺?”得知哥哥的死訊后,為了解真相,王江立刻趕回了家鄉(xiāng),可他見到的卻是更多的疑團。
“一開始,鄉(xiāng)政府和公安局除了向我父親宣布我哥哥的自縊死亡結(jié)論外,什么也沒解釋,事情的經(jīng)過還是我到公安局去問了兩天才問出來的!闭f罷,王江向記者展示了兩組錄像。記者從錄像中看到,第一次王江去警察局,是由宣化區(qū)公安分局一位姓趙的副局長接待,答應了王江及律師“向家屬公布公安機關調(diào)查資料”等要求,雙方約定次日再見。
這時王江插話道:“3月13日,我們應邀前往公安局提交有關申請,本以為能看到公安機關的調(diào)查資料,結(jié)果公安局不提供!
盡管在錄像中,趙副局長強調(diào),對于非正常死亡的案件,“能公開的我們都要公開”,但當王江及律師提到“是否能向家屬公布當時的法醫(yī)鑒定,提供目擊者信息,提供現(xiàn)場照片及當時筆錄”等具體要求時,趙副局長回答說,按照相關規(guī)定“沒有公布的義務”。
不過趙局長還是口頭告知了事情的經(jīng)過:3月8日20時8分,宣化區(qū)公安分局110指揮中心接到報案人田某的報警電話……經(jīng)刑警隊、治安大隊和法醫(yī)鑒定中心的現(xiàn)場勘查,得出王斌自縊身亡的死亡結(jié)論……溫室村考慮到王世才歲數(shù)比較大,指派了4名工作人員陪護、照顧生活……19時30分,溫室村留守的兩名陪護人員發(fā)現(xiàn),王斌所在的1209房間房門關住,由于王斌腿受傷行動不便,父親王世才又不在,兩名陪護人員才推開房門進去,但二人無法將房門推開,后來買飯的兩名陪護人員回來后,四人一起推才將房門推開。進去后發(fā)現(xiàn)王斌自縊,具體位置是在1209房間的閉門器上,用自己的鞋帶自縊……陪護人員立即將王斌放到床上進行急救,同時打了120,并向110報警……急救人員趕至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王斌已經(jīng)沒有生命體征了……當晚22時15分,宣化區(qū)區(qū)醫(yī)院宣布搶救(王斌)無效死亡……報案人田某系四名陪護人員中的一名。
“在我們的一再要求下,公安局提供了自縊的鞋帶照片的打印件,只能看不能拿。此后,公安機關再無其他解釋和答復,我們家屬沒有拿到任何書面的東西。”王江說。
此后王江與其親屬前往春光鄉(xiāng)政府了解情況,被告知此事須找公安機關。
“我們只好通過醫(yī)院的急救記錄,去還原當時我哥哥的情況!钡踅谛瘏^(qū)區(qū)醫(yī)院也碰了釘子,“沒想到我們等了快一天,最后得到的答復卻是‘他們沒有下通知’,沒有透露給我任何信息!
“那為什么您不在當時去看一下死者的尸體呢?”中國青年報記者問道。
“盡管公安局答應讓我們看尸體,但因為怕在看完尸體后,某些部門看履行完了程序,有可能毀尸滅跡!蓖踅卮。
“為什么您懷疑會被毀尸滅跡呢?”記者問。
“因為在公安局的口頭答復中,有著太多疑點!蓖踅f。
“讓我如何相信是自殺”
“其實,我也曾努力說服我自己,我哥哥是自殺的,但沒有成功!蓖踅蛴浾吡信e了“自殺事件”中的疑點。
王江認為,首先,王斌自殺動機不足!吧衔邕在準備為母親過節(jié),直到死之前還在為房子的事不斷奔走,我哥的生活還算是有目標的,怎么會突然萌生死意?”
“就算我哥突然受刺激想死了吧,那么,我哥他一個被警方稱作腿不方便的人,是怎么在讓幾米外的兩個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偷偷把門鎖上的?”這個問題令記者無法回答。
“就算是他突然痊愈,走路讓人無法察覺,但1209房間的門是壞掉的啊。”王世才接著說,“為了能‘陪護’我們,門鎖早就讓他們弄得鎖不上了!
記者隨后來到1209房間門前,發(fā)現(xiàn)門鎖確實有所損壞,可以推開,但里面不知被何物堵住,只能推開一條縫。“你看到門上那個被破壞的公安局的封條了沒有?出事后我們就沒進入過現(xiàn)場,不知誰進去過,現(xiàn)場是否已被破壞?”王世才說。
王江說:“就算房門是被堵住的,那他一個腿腳不方便的人,是怎么在讓幾米外的兩個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一個兩人無法推開的物體推到房門之后的?”
“也許是對面的陪護人員確實沒有注意到!庇浾咛岢隽艘环N可能性。
“就算如此,”王江帶領記者參觀了招待所里的一個普通房間,“這種房間里有兩個人都無法推開的重物嗎?”
沒等記者回答,王江繼續(xù)說,“就算有,這個一端只有兩只螺絲固定的鋁合金閉門器,能吊住一個70公斤的重物嗎?”他拉了拉房間里的閉門器,門上的閉門器隨著他的手上下移動。
“就算閉門器堅不可摧,我哥是上吊而亡,那么,警方在調(diào)查的時候為什么不去懷疑我哥是‘被上吊’的呢?‘陪護人員’本來就和我們有矛盾,他們?yōu)槭裁淳蜎]作案動機?”
王世才這時又插話,“這些人以前還把我兒子(王斌)的鞋和自行車藏起來過!”
“就算‘陪護人員’沒有任何動機,那么,如何解釋這些接觸過我哥哥尸體的部門的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這讓我如何相信是自殺?”王江說服不了自己。
“我怎么感覺事情越查越糊涂了”
3月25日,多日無法說服自己的王江決定賭一把,去看哥哥的尸體,也許謎底就在那里。
13時許,王江打電話給宣化區(qū)公安分局,稱自己馬上就要去看遺體!斑@也是公安局唯一一個如此干脆答應的請求。”他對記者說。
但沒想到在對方聲稱要請示后1個多小時,王江都沒有得到回復。他拍案而起,“不等了,直接去!
在路上,他告知公安局,死者親屬已在路上。之后沒幾分鐘,春光鄉(xiāng)政府便聯(lián)系到王世才,稱他們也要去。
15時許,記者與王江一行來到了殯儀館,在申請?zhí)幈还ぷ魅藛T告知,只有公安局通知,才能允許家屬看尸體。
隨后,記者來到了冷庫,正準備下班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沒有申請?zhí)幍耐ㄖ,是不能看尸體的。記者回答:“不看,我就在這等一下!痹诘却^程中,記者注意到這么一份《特殊殯儀服務協(xié)議》:
……如對非正常死亡的遺體進行整理、整形、接肢、縫合、清洗、打撈、卸吊等特殊服務(經(jīng)法醫(yī)鑒定后),需我館工作人員提供服務的,誰申請,誰負責在本協(xié)議上與我館工作人員簽訂協(xié)議……王斌,男,上吊……
表格中清洗一欄已畫上對勾,申請人簽字一欄卻為空白。
在協(xié)議右下角還有幾行字:……無公安證明信不接待家屬。
過了不久,公安局與鄉(xiāng)政府的人員到達,在三方人員的目光下,王斌終于又見到了他的家人。
“唉,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又不是專業(yè)人員,光看能看出什么?”伴著家屬的哭聲,王江說。
3月31日晨,王江在電話中對記者說:“我咨詢了一位北京的法醫(yī),他告訴我,清洗遺體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最后尸檢的結(jié)果,而且他也沒見過,不經(jīng)家屬簽字就直接送到殯儀館……我怎么感覺事情越查越糊涂了!”
而后記者撥通了春光鄉(xiāng)黨委書記楊磊的電話,對于記者希望能了解事件經(jīng)過及聯(lián)系到目擊者的請求,他回答說,“沒有這個權限,提供不出來”,“我能說的就只能這么多了”。
數(shù)分鐘后,記者撥通了接待過王江的公安局趙副局長的手機,在表明身份后對方回答“喂、喂,聽不清楚啦,對不起”,掛斷。
記者用座機連撥數(shù)次無法接通后,嘗試用手機聯(lián)系,電話接通,記者再次表明身份。短暫的停頓后,對方問:“我認識你嗎?”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對方稱無法確認記者身份,掛斷。
在通話期間,記者連續(xù)兩次稱,可以馬上發(fā)送一份本報采訪函確定身份。
本報將持續(xù)關注此案的進展。
王帝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