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
她是中國當代文學圈里絕對的“另類”:她毫不掩飾地自恃美貌,在文字里對性愛濃墨重彩,卻大肆針砭衛(wèi)慧們的“集體精神貧血”;她的作品因為性和官司備受爭議,她卻始終被正統(tǒng)文化圈欣然接受。她今年42歲,她說——
“愛寫作就像愛男人”
記者/粲然 丁塵馨
也許,多年以后,修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時,人們將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難題”:一個出格、離經(jīng)叛道的女人的文字,在這個波瀾不興、大師缺席的新世紀小說界,令人無法歸類。
虹影無疑是近年來中國最富爭議的小說家。1997年,其成名作《饑餓的女兒》獲得頗具權威性的臺灣聯(lián)合報讀書人最佳書獎,循規(guī)蹈矩的正統(tǒng)文化圈因此破例向她伸出接納之手。
她一面毫不掩飾地自恃美貌,在文字里對性愛濃墨重彩,一面卻大肆針砭國內以衛(wèi)慧為首的所謂“美女作家”們的“集體精神貧血”,她稱她們只“重視個人感情生活,對社會變革無動于衷”。
然而她的兩部長篇小說均使她官司纏身、心力交瘁;同時,圍繞著《英國情人》(原名《K》)是否以真實人物生活為歷史背景,是否“侵犯他人名譽”,也引發(fā)文學圈對“文學與法律”界限極大的爭議。
她的書起印數(shù)大都在10萬本以上(這種情況在國內一流的作家中仍不多見),并常名列各大書店暢銷榜。
她的身世經(jīng)歷也頗為傳奇:私生女、出生在大饑餓年代,成長于長江邊的貧民區(qū)。18歲離家出走,選擇流浪和寫詩。經(jīng)歷了上世紀80年代所謂“瘋狂約會,瘋狂寫作,瘋狂做愛”的文學“黃金期”后,1991年她遠赴英倫,和知名學者趙毅衡結婚。
她已42歲,評論家李敬澤說:“當年,她傾倒眾生,F(xiàn)在依然是!
虹影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她的經(jīng)歷對她產生了多大的影響,寫作中她的真實感受又是怎樣?
12月27日下午,圣誕的歡樂還殘留溫度,虹影在英國的家中接受采訪。談話中,她經(jīng)常停下來,放肆而嫵媚地哈哈大笑。她說,陽光很好,她花園里的玫瑰仍茁壯繁茂。
“靠寫性來吸引讀者是低級趣味。我的小說是女性自己的性發(fā)現(xiàn)”
(虹影的新書《上海王》剛剛在中國上市,描寫了一名妓女“成長”為舊上海十里洋場黑幫老大的故事,被輿論稱作“妓院小說”。和以往作品一樣,這本書一面市便因“大膽出位”再次遭遇爭議,但出版社首印10萬本)
新聞周刊:新作《上海王》到底寫了什么,令人不能接受?
虹影:我實際上在寫個人對1927年前上海的見解和感覺。當時,上海是整個中國現(xiàn)代性的濃縮,“妓院”只是個隱喻。
新聞周刊:這個故事大部分場景都發(fā)生在妓院里,但你卻否認它是一部“妓院小說”?
虹影:它當然不是一部“妓院小說”對我來說,一個青樓女子是最下層的,那些女人的心計比《紅樓夢》里還來得直接。她們靠自己的色藝幸存于上海,本是一種很尷尬的生活狀態(tài)。
我喜歡這些青樓女子,我可以重新寫出她們的命運。我的主人公雖然身在青樓,是被人利用擺布最慘的,但又是很要強的一個人,這一生,一步步走過來,最后才明白什么才是她真正需要的。
小說就是講述了一個女性在現(xiàn)代化形成中的種種處境,這處境也包括她的性自覺的過程,和對自己的身體的發(fā)現(xiàn)。
(虹影的小說,從《饑餓的女兒》、《孔雀的叫喊》、《英國情人》到《上海王》,無不讓主人公幾乎都為女性,身處一個宏大的時代背景,她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演繹命運的跌宕和無常,這種寫法在當代中國女作家中是極為少見的。她因此被稱作“脂粉陣里的英雄”。而每部作品中都會有大量對主人公身體和性經(jīng)歷的描寫,其篇幅和細致在與她同齡的作家中也是少見的)
新聞周刊:可以說,性描寫一直是大眾對你小說爭論的焦點。這是你為吸引眼球有意為之嗎?
虹影:靠寫性來吸引讀者,是低級趣味。我的小說是女性自己的性發(fā)現(xiàn),也就是發(fā)現(xiàn)自我;蛘哒f,發(fā)現(xiàn)自己的現(xiàn)代性。
傳統(tǒng)中國女性,似乎幾千年沒有過性高潮。這部小說(《上海王》)中,我覺得得意的地方,就是我安排了女主人公的四段高潮幻覺、四重奏,渲染了四種色彩。
新聞周刊:你和衛(wèi)慧她們那些被稱作用“身體寫作”的作家有何不同?
虹影:我和與所謂“身體寫作”的女作家不同。她們寫作,僅僅寫一個房間,當作展覽館給人看。但我寫,是寫自己的一個連著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房間。
“饑餓”是我的胎教,那是我根本無法再經(jīng)歷的世界
(小說《饑餓的女兒》被虹影稱為“自傳體小說”,這使1997年35歲的她一舉成名。小說講述上世紀60年代大饑荒時代,長江邊上貧民區(qū)女孩成長的故事。虹影解釋,《饑餓的女兒》既是那個時代人對食物的饑餓,也是靈魂上的饑餓,同時也是性的饑餓)
新聞周刊:從成年到1997年,為什么事隔近20年,你想重新提起這段經(jīng)歷?
虹影:我覺得這本書達到了一個目的,就是使我的家人更理解我,更了解我。我的母親非常驕傲,再也不覺得生下了我就像霍桑的《紅字》一樣,是一個恥辱,在她的臉上印著。當年她曾經(jīng)抵抗一切把我生下來,把我養(yǎng)大,她覺得非常值得。
(虹影母親懷過8個孩子,死了兩個,她第6,是幺女,是母親的私生女,給母親家人帶來了無盡的困擾和麻煩,從小她就感覺自己是個多余的人)
新聞周刊:在寫《饑餓的女兒》時,你說曾經(jīng)想到過自殺。那段經(jīng)歷那么不堪回首嗎?
虹影:寫完這部小說,等于我重新經(jīng)歷過一遍地獄就是我以前的那種生活。那是我根本無法再經(jīng)歷的世界,但是我又重新進去了,我根本受不了。
寫它的時候我肯定很平靜,但是我覺得我退出來的時候更貼近從前那個世界,我整個狀態(tài)不對了,所以有一年時間我需要跟英國的心理醫(yī)生見面。
“饑餓”是我的胎教。以后不論遇上什么天大的苦事,我想,我不吭聲,熬過今天,度過明天我就有后天。我只要活下來,我就肯定有一天會比現(xiàn)在過得更好。我知道在整個一生當中這一切都是暫時的,我想我咬著牙就可以頂過去。
新聞周刊:你在很多文字中提到80年代的文學黃金期“人們瘋狂約會,瘋狂寫作,瘋狂做愛”,那時你最瘋狂的經(jīng)歷是什么?
虹影:我有10年的時候在路上。(上世紀)80年代,我稱之為“黃金時代“,出現(xiàn)了很多很優(yōu)秀的人。從藝術方面來說,那段時光對我一生影響最大。
那是我的一個大學。我覺得我的經(jīng)歷跟高爾基特別相似,童年是我作為作家的最早的訓練,然后是社會這個大學。我閱盡人間悲苦,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比我的家庭更慘、更不像人一樣活著的人。
新聞周刊:現(xiàn)在你的生活條件優(yōu)越而穩(wěn)定,可你說,你眼中永遠有一種恐懼,你在恐懼什么?
虹影:恐懼來自于外界對我的偏見。比如從我未出生開始,人們就把我看成帶著恥辱的符號一個私生女。我的離經(jīng)叛道從來都會付出巨大的代價,比如現(xiàn)在一些評論家把我列入“黑名單”——拒絕讀“虹影”,原因是“虹影是官司作家”,等等。
“我想直到老,我都會覺得自己很美”
(虹影從不說自己是美女,她說,我是鏡頭里最美的女人。寫小說時她喜歡面前放一面鏡子,她解釋并非是為了看自己,而是為了看她制造的那個想象的世界)
新聞周刊:你的小說中,女性身體的美麗都是通過性得以綻放,而且全是離經(jīng)叛道的性。你認為現(xiàn)實就是如此的嗎?
虹影:在所有女人成長的過程中,都會遇到兩難的選擇,不同的選擇引發(fā)截然不同的結果。要做“離經(jīng)叛道”的女子,需要很大的勇氣。但也會有很大的收獲。
我的成長過程,從來沒有受到女人應得的呵護。我一生就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一個女人——女人應當有權享受軟弱,享受手足無措,享受被人原諒“見識短”——沒有這事,我從不存有這種奢侈。
新聞周刊:而你目前處在一個穩(wěn)定的婚姻狀態(tài)中,沒有了離經(jīng)叛道的經(jīng)歷,你覺得一個42歲的女人,將如何維持身體之美?
(回答這個問題時,虹影狡黠地避開自己關于“性塑造美”的理論。她只說有一年在北京過的圣誕大PARTY上,她打扮成一個“小女生”,為的是“避免艷遇”)
虹影:直到現(xiàn)在,我的身體還很美。一直都像個小女孩。體重保持在96~102斤之間,三圍從來沒有變過。我想直到老,我都會覺得自己很美。
我還要去那些我沒走過的地方,讓寫作從40歲重新開始,我還保有無窮無盡的想象世界。
虹影承認自己自戀,坦言自己的小說中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影子,她說希望她本人就是備受爭議的小說《英國情人》中的“林”。她甚至這樣描述自己和書中主人公的“相遇”——“于是我們在某一天,就成為一本書的紙和字,無法剝離。好了,現(xiàn)在你可以跟隨我的聲音,跟著我的腳步,和我一起回到書頁里!